连载 | 《章开沅口述自传》(17/32):下放草埠湖

1、慷慨激昂奔荒湖

1957年12月,我被下放到湖北省当阳县国营草埠湖农场劳动。我至今仍保留有当时表决心的一张照片。照片中,我站在华师一号教学楼前发言,胸前戴着大红花,桌前摆着一张大喜报。喜报是历史系送给我妻子怀玉的,上面写着:“章开沅同志光荣地被批准第一批下放到农业劳动中去锻炼,支援农村社会主义建设。这是章同志的光荣,也是您的光荣。特此喜报!”

照片中的我,双手撑在讲台上,张着嘴巴,目视前方,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如果有人问:“你当时一眼望去,看到了什么?”我会这样回答:“讲台面前听我表决心的人群,早已在我记忆中模糊。几十年来,唯一清晰的,是在我视线的远处,妻子怀玉腆着肚子蹒跚走过的身影。”

原来,那时怀玉已经怀有身孕。那天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情,在我表决心的时候,她没有在台下听,而是从我们的宿舍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那时她的肚子已经有点大,走路显得有些艰难。她似乎不好意思朝我这边看,而我则将她看得清清楚楚。一时心头震动,五味杂陈。口里虽免不了要讲一些表决心的话,内心其实不是那么激昂。“困难的日子还在后面。”我当时心中有这样的想法。“惟愿我走之后,母子平安。”我心里这样想着,表面还得继续保持激昂的姿态,决心到农场去锻炼自己,改造自己,接受工农兵再教育,支援农村的社会主义建设。

虽然不是真正那么慷慨激昂,但当时内心还是有比较高的自觉性,愿意把自己投入到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中,在劳动中锻炼自己,改造自己。如果不是妻子怀孕在身,我的慷慨激昂肯定内外如一。这和文革期间下放时的心情有很大不同。到文革的时候,心里是有点不服气的:这么多年来,一次又一次的革命锻炼,每次都和劳动相结合,自认早已锻炼好了,还要我从劳动中学什么?那些颐指气使的革命小将算得了什么,我在社会底层干苦活的时候,不晓得他们在哪里呢?1957年下放的时候,虽有些不舍,心中充满了对妻子的牵挂,但并没有这种不满。

那一次,华师下放的老师颇不少。中文、历史、物理、教育等系都下放了很多,总共至少有两百人吧,分派在两个分场里。我被分在第一分场,担任一个生产队的副队长。下放的人员可以分为三类:下放干部,下放右派,下放员工。我属于下放干部,不但当了领队,还是历史与教育两系右派的联系人,按照规定,他们要定期向我做思想汇报。

下放的右派分子里,有干部,也有学生。我记得有一位原来是总支书记,解放前是地下党员。后来,因为批判系主任的婚外情,被公报私仇,打成右派,丈夫也与她离婚。学生右派中,也有一位是党员。在入学之前,已经参军参干,入学之后老气横秋,满不在乎,大鸣大放,结果被划成右派,而且还是极右。

右派中有很多党员,我不是党员,却成了他们的联系人,可见我当时还是党的依靠力量。其中的一些人不但向我做口头汇报,有时还写书面汇报,我则负责转交给党支部。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认真向我汇报,我也乐得少一点事。

农场的下放人员,除了我们,还有知识青年。知识青年分两种,一种是宜昌本地的,一种是来自上海的。当然,农场的主体,还是农场原本就有的职工。

2、开生荒,斗右派

草埠湖农场是1954年开始建立的,是一片生荒。所谓生荒,是指从来没有被开垦过的荒地。北大荒虽然也艰难,但有很多地方其实已经是熟荒,比开生荒要轻松一些。草埠湖农场原来是一个湖荡,我们的任务很艰巨。拖拉机很少,并且经常陷入湖荡,不能工作,因此基本靠人工,用锄头、十字镐、铁锹开荒。

不过,我们干劲很足。劳动起来,完全是一种嘉年华,气氛很活跃。为了助兴,互相充当拉拉队,赛歌,唱号子。唱号子的时候各个队之间互相喊,有时还编一些歌谣来唱。我的力量不是很大,劳动力不是很强,但劳动起来还蛮积极,很卖力。中文系的人就把我编进歌里面唱:“章开沅,像头牛……”我们有时候也回敬他们一下。虽然劳动强度大,一天下来累得全身都瘫软了,但于我而言,心情是愉悦的。

由于身份不同,心情各异。对于下放的右派而言,心情就很难愉快。白天劳动的时候,他们所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其辛劳可想而知。到了晚上,篝火一生,还要开展政治学习。虽以学习文件为主,但文件中也经常涉及到右派问题。尤其是一抓阶级斗争,右派就成了“活典型”,遭受冲击。

同是下放干部,对右派的态度也不尽相同。有的通情达理一些,有些则拼命上纲。我作为下放干部,有些政治学习就是我组织的。为了工作的需要,我的表现肯定不是那么好,难免在会上说一些“你们这些右派要好好改造”之类的话,但在内心里,我从未将右派当作敌人看待。那些学生出身的右派,在我看来,还是学生;那些党员出身的右派,在我看来,还是党员。并且,在重要场合,右派还是我最重要的倚靠。开荒的劳动不用说了,就是在教育知青方面,他们也出力甚多。有些知青下放到农场之后,心定不下来。我请右派老师出面,组织夜校,在不需要政治学习的时候,给知青们传授一点知识,组织知青们开展一些诸如唱歌之类的活动,免得他们分心,甚至想开小差。至于1958年洪水泛滥之后,右派更是我抢险时的亲密战友。因此,对于右派,我的“斗争”很难“坚决”。

我虽然在政治学习中对右派说了一些“硬话”,但在劳动中,甚至在批判时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总能传达我的一些真实想法吧。因此,有几位右派,在多年之后,还对我表示感念。其中有一位,在学校被划为“极右”,落实政策后曾写了一首很长的诗歌来感念我,内有“行堪轨范言堪法”,“教学有方施化雨,育才无数沐春风”等语。另一位,在我离开农场后被戴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弄得家破人亡,母亲得知消息之后,悲痛病死,妻子被迫离婚。1980年落实政策,他到学校来办手续,第一个就来看我。一清早就来了,门敲得咚咚响。打开门一看,他站在门口,一身崭新蓝色帆布服,就像战犯一样。他妻子是华中农业大学的,已经复婚了,两人一起来向我报喜。他后来在广西社联任副秘书长,总算有个好晚年。

3、洪水猛兽

在付出无数辛劳之后,到1958年5月,我们看到了丰收的希望。我们种植的棉花,经过“七锄七翻”与不断喷药,长势很好,有一些已经开始结棉桃了。就在这时,沮漳河泛滥了。

河水猛涨的时候,我率领一个小分队驻守在一处很要害的堤段抢险,不断加固堤防,以防决堤。有一天,河水突然下降了不少。我还以为河水要退了,心里一阵轻松。那天晚上,月亮显得特别大,呈暗黄色。有经验的老农见了,说:“糟糕,要破堤了,大家快走吧。”他们知道不可守了,先撤退了。撤退的时候,再三叮嘱我们赶紧走。我们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有经验的。

上游决堤以后,山上的野兔、麂子、蛇等动物一起冲下来,到处漂浮挣扎,浪头有一丈多高。有了那次经历,我才真切地理解了“洪水猛兽”的含义。

决堤的时候,我们那个小分队的人等于被遗忘了。没有参加抢险的人,大都从宿舍搬到台子上去了,台子相当于四川的坝子,即丘陵稍高的平地。等他们定下神来,发现我们不在,又无电话可以联系,只有干着急,而我们则正在努力地与洪水赛跑。

我们本来可以走得很快,但小分队中有一位姓王的老师,个子很大,体力很好,吃苦耐劳,平常是一个很强的劳动力。可惜,他是东北人,不会水。一看山洪滚滚,铺天盖地而来,他的腿软了,走不动了。没有办法,大家只好搀扶着他,到了后来甚至是架着他,竭尽全力地尽快撤退。一路上,有的堤段已经溃决,高低不平,有的地方要摸着水过去。撤退的时候,绝不敢回头,因为浪头很高很猛,若回头看,容易丧失斗志。我们仓皇撤退,非常狼狈,但总算毫发无损全员撤到高处。

二分场有一部分员工,没来得及撤退。洪水来时,他们爬到了茅草屋顶上。结果,屋顶也被洪水冲走,像筏子一样漂浮。他们随着屋顶顺流而下,同声高唱国际歌,准备牺牲,场面比我们还悲壮。不过,他们后来也有惊无险,都获救了。

撤到高处之后,喘息稍定,我一个人在水边坐下来,放眼半年多来辛勤劳作的原野,已经一片汪洋。一百多个日夜奋战的劳动成果,顷刻化为乌有,实在想不开。所幸人员无损,都安全逃了出来。

大家的情绪都很恶劣,可以说是人心惶惶,非常混乱。农工蔫了。他们本来很有干劲的,挣工分越多,工资收入越多,洪水吞噬了作物之后,这一切都落空了,因此情绪非常低落,连农工中的干部与党团员也不大管事了。知识青年,尤其是上海来的知识青年,情绪更加糟糕。他们中虽不乏自愿下放接受锻炼的党团员中学生,但也有相当一部分社会青年,对于离开上海来到这么一个偏僻的荒野本来就有想法,被洪水一冲击,更加心灰意懒了。

很快传来一道死命令:下放干部中的骨干必须坚守岗位,稳定人心,生产自救,不许擅离职守。于是,我只好隐藏起痛失劳动成果的灰暗心情,领导大伙投入灾后自救中。哪怕是女儿出生,哪怕是父亲病危,也难以忠孝两全。

4、灾后自救

灾后自救,首先是要打捞水中的生活用品和粮食。开展这项工作,说来颇为荒唐,我最为可靠的战友,竟是下放的右派学生。这些人平常所做的都是劳动强度很大的体力活,已经磨练出来了,体力很强。并且哪那么巧,其中有好几位水性很好。我自认水性一流,他们居然还能与我配合,那简直是天意。

安排右派打捞衣物,不需要作做任何动员。在那人心惶惶的时刻,右派也意识到自己水性既然很好,自当义不容辞,大家都挺身而出。

从水中取回日常用品是一项艰巨任务。农工有经验,走之前把物品都打包,捆在屋梁上,大水来时,不易冲跑,打捞也容易一些。有些下放人员学了农工的做法,有一些则没有,像我们那个最后撤退的小分队,则根本顾不上事先安置。打捞的时候,为了确保生命安全,我们先用镰刀把屋顶撬开一个洞,然后用一根长竹竿从洞口插下去,一人在屋顶扶住竹竿,一人顺着竹竿下去摸,摸到了东西,再顺着竹竿上到屋顶。打捞东西,我们确定的原则是先打捞别人的,后打捞自己的。在我们的努力下,我们队损失的财物很少,人心比较稳定。

为了确保最基本口粮,我们要用大车把粮食从水里运回来。在水中取粮食不容易,在水里推车也很费力。很多地方车子都推不了,我们就用肩膀把车子扛着,在水里游过来。

洪水渐渐退去之后,我们开展生产自救。

棉花基本无收,仅仅摘了一点残花。棉花杆都收回来了,可以做燃料。因为水多,湖边芦苇高产。把芦苇砍下来,晒干,一吨能卖两百块钱左右,运送天津造纸。收完芦苇,还种了一些蔬菜。土质不好,种蔬菜效果并不佳。冬天更闲不住,要修水利,特别修复已溃决的堤段,还有淤塞的水渠。

生产自救之外,我们还参加了当年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运动。因此,我那时有两本日记,一部是“下乡日记”,一部是“上山日记”。“下乡日记”的主题是开荒、斗洪水,“上山日记”的主题是大炼钢铁。

所谓炼钢铁,是挖一个大坑,建一个土高炉,底下烧火,上面一层铁矿石一层树木地堆起来。为了炼钢铁,把一个山上的大树几乎砍完了,破坏生态,罪孽深重。在伐树的过程中,还有一个工人被倒下的树压死了。

焖铁所用的铁矿石,在30里之外,要爬几座山,穿过浓密的森林。有一次挑矿石,我落单了,迷了路,时近黄昏。听人讲,那一带黄昏之后可能有老虎出没,我颇感紧张。后来总算碰到了当地的好心人,把我带了出来。

5、灾后吃与住

洪水之后,生活水平大为降低了。

本来农场办有食堂,凭饭票、菜票进餐,丰俭由人。虽然食堂是以农工的生活为标准,但国营农场比一般农户的生活水平高,大米饭,蔬菜不是很多,但一个星期总还有机会吃上一两次肉,多半是粉蒸肉,肥肥的。水灾之后就惨了,不要说开荤,就是吃饱也难。草埠湖的交通不好,洪水过后,外界的救济不容易进入。即使来点救济,也未必就是粮食。记得我们在水中打捞物品的时候,有好几次都有救济的飞机飞过,看到了我们,朝我们扔东西。我们最需要的是食物,希望能扔点吃的。结果,捞起来一个,是一个既可做救生圈又可做枕头的东西;再捞起来一个,还是这东西。我们捡了好多回去给大家做枕头,还算有点用处,但我们最缺的是食品。为了不至于断炊,我们把粮食从水里抢救出来之后,不敢吃干饭,改为吃稀饭;不敢一日三餐,改为一日两餐,食不果腹。在那样的艰难日子里,我看到了人性最为善良的一面。有一次吃饭,全队农工和知识分子在一起,按人分完之后,还剩下一碗稀饭。叫谁吃谁都不吃,绕了一周,那碗稀饭还摆在那里。我从这点点滴滴中受到教育,一直相信群众。现在有人不相信群众,这是最愚蠢的事情。

与吃一样,住的方面,灾前灾后也大不一样。

灾前的住所说不上很好,但至少有基本的宿舍。宿舍的结构和我在四川上中学时的教室相似,墙是用竹子编的,上面糊了一层土。集体住宿,男宿舍、女宿舍是分开的,简易的厕所也是有的,而且分别男女,显得正规。洪水一来,宿舍都被淹到了水底,撤到高处的人们,只要有能防风雨的地方,都要住人,那就没有办法讲究。我那个队被安置在一间大屋子里,男女同室。农工不在那里睡,在那里睡的,是下放的华师教职工与知青。

男女混杂,如何安顿?我不由得想起,在那之前,分在别的队的个别品行不太好的上海社会青年,经常跑到我们队来,找一个小女孩的麻烦。那个小女孩是一个越剧演员,年龄还很小。为了对她负责,也对她的家人负责,我从一开始就坚决将她保护起来。现在男男女女同住一室,要是出点什么事情,那该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我模仿并改造了太平天国的“男营女营”的做法,男的睡一边,女的睡另一边,我在“男营”与“女营”中间“安营扎寨”,支个蚊帐睡在那里。为免悠悠之口,我找一个十六七岁的男知青和我同席而睡。没有床铺,大家都在地上搁点稻草,把席子一铺就睡。为了方便女孩子们洗漱,我还给他们规定好时间,每天晚上的某段时间屋子为妇女专用,男子免入。总的来讲,还算通情达理,宿舍里没有出什么乱子。

但在宿舍之外,还是出了一点情况。有一对宜昌知青,是姐弟恋,感情很好。水灾之后集中住,他们没有了私下约会的空间,就偷偷跑到外面幽会,发生了性关系。很不巧,被农民撞见,抓住了。女的因为面子问题,哭闹着要自杀,半夜跑到水边去。我只有赶去苦口婆心把她劝回来。

6、世界观问题

我在1959年初奉命离开草埠湖,回到华师,在下放人员中算是比较早被调回来的。之所以会如此,有两点原因。第一点,是华师教学上需要人。第二点,是宜昌市委有意挖人,华师怕夜长梦多,赶紧撤回一批。原来,我们下放的时候,人事关系已经转到宜昌地委。宜昌当时正在组建宜昌师专,需要大量人才。我们下去之后,都被当地政府摸了底,知道其中有很多理论骨干,非常高兴,有意留人。我也被看中,排名靠前。我对于留在宜昌工作,并非没有兴趣。宜昌离四川近,饮食接近四川口味,大米也要好一点。我在四川漂泊多年,早已将那里视为第二故乡。

我是奉命回了华师,一同下放的一些人,则真的留在了宜昌。留下之后,颇受重用,朱辕就直接被任命为教务长。但被留下的人中也有闹意见的,认为自己之所以被留下,乃是华师抛弃了他们。

由于在下放期间表现不错,我被农场评为一级劳动模范。很多人都认为我这回可以入党了,我也积极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但还是没有成功。系主任田家农是学校党委委员,由他传达最后结果:“系里面是通过了的。最后党委研究了一下,但批准的名单上没有你。”他私下对我讲,不让我入党的理由,主要是我的世界观还有些问题。说白了,就是我在下放期间依靠右派的问题。我知道他是非常希望我入党的,但他也没有办法。多年之后,文革期间我被借调到北京,其时田家农在北京工作,我们见面,他还说起此事。种种因素之外,他觉得我个人也还是有点问题,那就是我不够积极。

我只有苦笑。我不是党员,党要我做右派联系人,我便以“党外布尔什维克”自居,听取他们的心声。我不是党员,在生产过程中,在救灾过程中,都处处以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努力工作,并努力提振人心。这还不够积极么?是不是非要像有的人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写申请书,写汇报材料,不获批准之后,再写血书?我觉得作为知识分子,还有起码的自尊。别人不要你进入,你却还要用手扒着门,两眼泪汪汪地乞求:“让我入,让我入。”这种“积极争取”,有损知识分子的风骨,我当时做不来,现在做不来,永远也做不来。

说到世界观,那确实是一个大问题。下放期间,我的很多工作,都是依靠右派开展的。但是,在我看来,右派确实是我可以信赖的力量。相反,有些共产党的干部,却没有为我提供什么臂助。下放期间,我身边的右派都没有做坏事,他们做的,都是好事。相反,有的共产党干部却表现不好。我总记得,二分场党委书记在下放期间把一个老师的妻子(也在下放)勾引上了,在野外发生关系,被别人抓住了,后来被开除了党籍,撤销了职务。还有一个书记,下放期间高高在上,基本上没有参加什么劳动。虽然是简陋的房子,但他单独享用了一套,还配有一个女秘书,连洗脚水都要秘书倒。洪水过后,我们在那里出生入死,生产自救,他跑回武汉做报告,绘声绘色,讲他们分场员工在洪水中站在屋顶唱国际歌等等故事,听得人们热泪盈眶。他俨然成了下放人员的杰出代表,荣耀由他来享受,好像能战胜洪水,乃是由于他领导有方。

我身边的党员干部如此,我在生产中,在救灾中,不依靠右派依靠谁呢?恰好是那些“左”派党员干部,在下放期间自己图享受,但对我依靠右派,对右派“斗争”不坚决的“劣迹”却记得很牢,到了学校党委讨论入党名单的关键时刻,能一举抓住我的要害。世界观有问题就有问题吧,问心无愧就行了。我如此安慰自己,我相信校、系党政主要领导毕竟是理解我的。

于是,我继续做“党外布尔什维克”。还好,那时还可以做“党外布尔什维克”。再过一些年,到了文革的时候,连“党外布尔什维克”都不能做,我正因一向有“党外布尔什维克思想”而增添了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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