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人物]朱祖延:三十年守望汉语言

在辞书编纂的冷板凳上,他一坐就是半辈子,倾心浇灌出汉语史奇葩。

皇皇巨著,千古盛事。近日,《中华大典·语言文字典》编纂工作会议在湖北大学举行,一位精神矍铄的耄耋老人走上台发言:“编纂10多年了,我们得加紧进度,争取将字典早日编印出来。”

《中华大典》共22个典,全书将达七亿字,其规模与《四库全书》相当。该大典自1992年开始编纂,是我国历史上继宋《太平御览》、明《永乐大典》、清《古今图书集成》之后的又一大巨著。这位发言的老人今年83岁,他是《语言文字典》的主编,湖大古籍研究所退休博导朱祖延教授。

2月22日下午,记者在湖大见到了朱老。在他家,客厅改成了书房,两面墙是两个巨大的书架,上面堆放着各种典籍。伴着满堂书香,朱老回忆起他的传奇人生……

师从名家 擅长文言文写作 

朱祖延是江苏扬州人,生于1922年,1943年就读于中央大学(南京大学前身)中文专业,师从乔大壮先生。

乔大壮与齐白石并称“南齐北乔”,以“诗、书、印”闻名文坛。当时学校是全古文教学,乔老师每教完一首诗,都会捋捋白胡子,赞不绝口。那种沉醉其中的痴迷,让朱祖延深受感染,也由此对钻研古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闲时便常吟诗作赋。直到现在,朱祖延但凡有所思所感,都会提笔写诗,各种诗集已有不少。

1947年毕业后,朱祖延来到武汉任中学语文教师,1956年进入武汉师范专科学校(湖北大学前身)工作。1960年,38岁的朱祖延作为我国最早一批访问学者,前往埃及开罗大学教中文,他使用流利的英语教授汉语,还能用阿拉伯语和学生聊天。

1963年回国后,因为特殊的出国经历和语言专长,朱祖延被教育部委任编写英文版《汉语读本》,那是他编的第一部书。

朱祖延的古文功底深厚,擅用文言写作,湖北大学古籍所同事遇到的生僻古体字,只有他才认得出。朱祖延说,平时一看到好的词汇和句子,他便会摘录下来。已经出版的词典上,他也会做各种记号,包括添加的条目和所在的页码,以备再版。他早年主编了一本200多万字的《引用语大词典》,现经过多年积累补充,即将扩印为300万字。

十四年编一书 《尔雅诂林》成奇观

国的地位极不相称。1975年,周总理提出,要改变“大国小字典”的状况,组织专家编写《汉语大字典》,朱祖延被任命为副主编。

从此,朱祖延便在辞书编纂的冷板凳上,一坐就三十年。他连续主编了《汉语成语大词典》、《尔雅诂林》等七部大型辞书,还先后编纂了《引用语词典》与《引用语大词典》,结束了我国长期没有引用语工具书的历史。

在这些辞书中,《尔雅诂林》倾注了老人最多的心血。《尔雅》和《说文》在我国古汉语史上有“双璧”之称,是最早的两部语言工具书。《尔雅》涉及到先秦人文和自然科学的许多学科,是一部古老的百科全书。朱祖延主编的《尔雅诂林》,堪称历代研究《尔雅》著作的集大成者,共有六大卷,一千多万字,汇百家众注于一体,与上世纪初的《说文诂林》被学术界称作汉语史上两大奇观,曾获国家古籍类图书出版金奖。

为编纂《尔雅诂林》,朱祖延领着20多位学者整整奋战了十四年。为收集两千年来关于“尔雅”的资料,他们4年中跑遍了全国各大图书馆,收集研究专著144种,选择其中的140种做成了10万多张的资料卡片,这些卡片装满了60多个大纸箱。这期间,他们每年经费只有一万元,访遍全国上百家图书馆,乘船只能坐五等散席,乘车只能坐硬席车厢,住在最简陋的地下室旅店,有时甚至住大澡堂。每到夏天,工作室没有空调,温度摄氏40多度还不能开电扇,一阵微风都会将满桌纸片飞散……

抗癌二十年 手持放大镜找资料

新中国成立后很长一段时间,小小的《新华字典》是文化教育工作者的主要工具书,与泱泱大

编纂古籍的工程劳心劳力,往往是以十年为单位,才能出些成果。朱祖延的几位弟子便皆因劳累早逝,而他本人也患有眼疾,并与癌症足足斗争了二十年。

1984年,正当《汉语大词典》进入审定的关键时刻,朱老就因肾结石病倒了。紧接着,一连串不幸相继袭来———刚做完肾结石手术,他又被确诊为直肠癌;多年的“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导致了他眼底出血,凝固的血液封闭了视网膜,左眼近似失明。当时,正逢《汉语大字典》和《成语大词典》需要定稿,朱祖延怕延误工作,坚决不肯上手术台。后来,在家人的再三请求下,他接受了手术,幸而手术十分成功。

1984年至1986年,这位花甲老人接连三次开刀,然而每次术后不久,他依然会步履蹒跚地赶来古籍所上班,那场景让人感动至深。

虽然医生一再嘱咐他不要用眼,但老人依旧每天拿着放大镜,一句句地端详着满纸的蝇头小楷。上千万字的《尔雅诂林》,他一字一句地审读,然后才在书稿袋上端端正正签上自己的名字。《汉语成语辞海》收录了2.5万条成语,仅他一人就从典籍中爬梳新词近千条……他的一名学生说,“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坚毅的朱老师堪有左丘之风。

朱祖延却说:“我现在的每一天都是捡来的。所以现在我就放手来做事,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

老骥仍伏枥 心忧缺少后来人

与记者交谈中,朱祖延不时起身,熟悉地从书架各处取来不同资料,供我们翻看。两块砖头厚的大部头,老人一只手一本,动作十分轻巧。“和辞书打了半生交道,手劲早就练出来了,尽管年纪大了,仍然搬得动大部头,否则就没法工作了。”说罢,老人笑了,笑声中透着乐观与坚强,这大概就是他能够战胜病魔,老而弥坚的原因。

“我还有一个最大的心愿,就是有生之年能看到《中华大典·语言文字典》完成。”朱祖延说,《语言文字典》已经编了十年,进展不尽如人意,症结在于愿做的人还“不能”,能做的人却“不为”。世事浮躁,能耐得住寂寞的人越来越少。

几位接班弟子的早逝,造成他最不愿看见的事实———古籍研究所里,40岁到60岁的主力队伍出现“断层”。而朱祖延,以83岁高龄,还不得不主持大局,为古籍所里年轻人的待遇四处奔走呼号。

为培养后继人材,朱祖延送古籍所的年轻人出去读博士,希望他们能学好本事,早日成为国家古籍文献事业的中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