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社科名家(第一卷)》节选 谭崇台:东湖碧渡早非梦,六旬执教在汉荆

如今, 93岁高龄的谭崇台先生依然坚持奋斗在教学科研的第一线。他现在仍亲自指导博士生,在他热爱的经济学岗位上培育英才。或许青年求学时遇到的诸多大师的严速认真在他心里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以至于多年来他也一直以这样的严谨自律修身教学。 时至今日, 谭老还清楚地记得国文老师叶圣陶先生每次批改学生的作文都会一篇一篇仔细地阅读, 每个学生上交的作文本都会留下他用红笔修改过的痕迹。 “叶圣陶先生这种严肃认真的治学精神深深地打动了我, 在我以后的从教生涯中时常会想起他在灯下为我们批改作文的情形, 不断地激励我保持一种认真的治学态度。” 同时也让谭先生深深感到: “一个好的老师可以影响你的一生, 因此, 老师一定要在学生面前树立榜样,不断地熏陶和影响他们。”而1989年重回哈佛大学访问的所闻所见更是令他感触尤深。 在这所世界一流的学术圣地, 国际知名教授在给学生授课时都是一丝不苟,认认真真地讲授每一节课。因此,谭先生招收的博士和硕士研究生都必须经过严格的考试, 这样做并非有意为难, 只是希望学生通过考试磨练一下自己的意志。而他自己也身体力行, 以身作则: 多年来, 无论刮风下雨,每次上课他都会提前五分钟到教室,而且从不拖堂;每次上课前,都会认认真真地撰写讲义,并经过仔细推敲, 一直修改到满意为止。在他看来,知识总是在不断地更新, 如果还是沿袭老一套的思想和观点去随便应付教学, 不仅是对学生的不负责任,更于心有愧。1995年, 75岁的谭先生为他的博士宋德勇一个人开了“西方经济学名著选读”课,每周三次课,每次三小时,整整一年。其实他本可以让宋德勇博士跟着下一级学生一起上这门课,但为了不打乱教学计划,谭老仍坚持给他一个人开课。 多年以后谈到这件事, 宋德勇博士仍感念不已: “师从谭先生的三年, 真正是我人生收获最大的三年!”正是这种近乎“执拗”的严速敬业精神,以及学贯中西的渊博学识,谭先生折服了所有上过他课的学生。“我讲课讲得不错,很受欢迎。” 谭先生的得意与满足之情溢于言表。

除了治学严速外, 少年时代就坚定的爱国报国心也在数十年的风雨历程中经久不变。93岁的谭先生如今依然精神登铄、思维敏锐,时时关注着国家时政、社稷苍生。谈及中国十八大以后的中国经济,谭老高兴地说到: “我国新一任领导人去深圳访问,没有封路没有戒严,这样的做法体现了务实的精神,我对未来10年的发展抱有信心。”同时,他对中国经济快速发展过程中许多处于贫困、 弱势境地的农民深表忧虑。 他认为,长期以来,我国对于农业的主动作用和积极意义认识不够, 加上重工轻农思想导致对农业剩余劳动力实行强制转移, 工农产品剪刀差问题严重, 对农业的行政干预过度,农民负担过重,凡此种种,都挫伤了农民对于农业劳动和农业经营的积极性。 因此,要改变农民的贫困境地,必须稳定和完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对农产品实行正确的价格政策,发挥市场力量的作用;同时必须大力发展农村教育和农业科技,通过人力资本的积累和技术进步促进农业的持续增长。 而对于进城的农民工, 进城以后应该得到平等公正的待遇。 “我们的农民工到城市了, 是用他原生的劳动力在劳动, 辛辛苦苦好些年,老了,回到农村,又不能种地。这些年我们的生活很好,收人提高了,是农民的贡献。我感觉我们对不起农民,他们很贫困。”短短的几句话,包含了先生无尽的优国优民之心 。 不仅如此, 他还在实践教学中时时不忘培养学生的爱国报国心 。 一位博士回忆道: 有一次谭先生上课时说到 “解放前四川仅有一家造币厂,无其他任何制造业,日常所用肥皂等物品均仰赖外国供给”时痛心不已,并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们, 国家落后则会被动挨打, “要做一个爱国者” 。 让他们深深为谭先生的爱国情怀触动。谭先生还常常跟学生强调: “嫌钱是对的, 但人生目的不仅仅是这样。 我希望你们有成就, 但如果是牺牲了社会利益換来成就, 就不要来见我 。”

2007 年2月,谭崇台先生在武汉大学老图书馆前

虽然已经离开了本科教学岗位, 但谭崇台先生对年轻一代大学生的关切之情却从未消退。 在讲座上, 与年轻一代的交流也展现了谭先生独特的人格魅力。  “我1939年考人武大, 1943年毕业, 虽然你们算是我的孙子辈,但我还是你们的师兄, 你们是我的学弟学妹。你们是'80后' ,我是'20后'。”幽默风趣的开场白迅速拉近了他与年轻一代的距离。 他还现身说法, 提醒他们大学生应当解决好两个关系: 一是处理好“博”与“专”的关系,二是处理好做人与读书的关系,做到德艺双馨。他回忆道,朱光潜先生在当年出国选拔考试中给他们出的作文题“know some-thing about everything before you know everything about something(先博后专)”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让他在以后的岁月里时时不忘广泛涉猎, 博古通今。 在他看来, 最好的“先博后专”的途径就是学历史、读文学。他主张年轻一代多从历史中借鉴有益经验, 同时一再强调文学对于一个人人格发展的重要性: “中国文学太丰富了, 这是我们的无形财产, 我们自已不知道,外国人却知道。”言辞间旬句是对年轻一 代的殷切期望和关怀 。

 2006 年3月,武汉大学樓花大道, 谭先生与夫人韩中英女士

时至今日,谭先生依旧身体硬朗、步履稳健、耳聪目明、思维敏捷,令人称羡。 面对媒体的采访,谭先生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养生经验:  “一是健康的生活方式。 我一辈子生活都很有规律, 从来都不'开夜车' ,每天都在11点以前休息。二是保持心态平稳, 一辈子心淡如水,上升时不得意,失意时不沮丧。另外,还需要有一 个和谐美满的家庭。”说到这里,他和老伴相视一笑。原来,谭先生和他的妻子两家是世交, 不过他们的爱情却完全是在相处中自由产生的。 “那个时候我在读高中, 他在读大学 。 所以他每个寒暑假回来都帮我补课, 英语、 数学什么的都是他教我 。”谭夫人回忆的时候, 一脸的幸福。“当时她很尊敬我的,说我是她的小老师,现在不行咯。” 谭先生半开玩笑的说道, “当时说她是我的小妹妹, 现在小妹妹都已经满了81岁了。”两人一言一语间满是惬意与温情。1943年, 23岁的谭崇台先生与当年青梅竹马的“小妹妹”结为连理,第二年便踏上赴美求学的征程。而这一路上的九死一生和在美国的艰辛生活, 谭先生未曾向年轻的妻子吐露半分, 如今还时时招来谭夫人的理怨: “他都不告诉我,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让他去了, 我是很后来才知道的, 现在想起来都很后怕 。” 然而谭夫人对自己作为经济学家的丈夫还是敬爱有加:“他这个人认真,为人不浮夸。就是不注意身体。” 可爱的谭夫人还分享了谭先生一些鲜为人知的小趣事。 平日里做起学同来毫不含糊的谭先生在生活中却时常“犯糊涂”: 一次谭先生去银行取钱, 竟拿着银行卡就直接把密码报给银行里的人听; 还有一次还拿着个5角的硬币问谭夫人是什么东西, 令她啼笑皆非。 “他自己是经济学家,但是对钱完全没概念,也不知道今天的肉是多少钱一斤。”不过,也许正是这点小糊涂背后的豁达与专注, 让谭先生在将近一个世纪的人生历程中收获了丰硕的学术成果和美满的婚姻家庭 。

2008年1月,谭先生在海南三亚

随着在经济学领域,尤其是发展经济学领域里多项辉煌成就的取得,谭先生声名远播,社会各界的赞誉也接踵而来, 而他自已却时刻保持着冷静与清醒,对各种光环敬而远之。 他不喜欢被人称为“大师”,也拒绝接受“泰斗”这顶桂冠。在他看来,大师要经过几代人的熏陶与心血浇铸; 而自已更称不上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 “泰山” 与北天极至高的“北斗”星。他清清楚楚地给自己的人生定位:“我只是一个称职的教书匠。”在他眼中,学术和品德才是五岳之冠的“泰山”与令人敬畏的“北斗”。因此,他经常提醒学生和自己,要严谨治学,虚怀若谷。2008年11月26日,为庆祝与感念谭先生在路功u山执教六十周年,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武汉大学经济发展研究中心举行“谭崇台教授执教六十周年暨谭崇台学术思想研讨会”,省市政要、学苑名家以及众多杰出校友齐聚路加,共襄盛举。昔日作文中“东湖碧波梦,1路動l1翠微心。国破山河在,何年到汉刑”的神往与梦想如今已变成“东湖碧波早非梦,珞加翠微绿人心 。 国泰民安兴百废, 六旬执教在汉荆”的真切与现实。而面对各界名流的敬仰赞誉, 儒雅淡泊的老先生在最后致答谢辞中, 再次拒绝了来自各方的“敬称”,并反复强调自己“绝不是泰山北斗,做得很不够”。2010年6月,两位弟子在谭先生九十寿诞之际送来一块朴实无华、分量十足的额匾,在他们看来,先生坎坷厚重的一生是对匾上 “重世以德”四个大字最好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