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培刚:被淹没的声音

20世纪中叶的天空中,划过的那一道炫目的亮光

某次饭局,请苏小和推荐经济学界大师级的采访对象。"张培刚啊!"

之后开始了"好事多磨"的约访,和一如往常的佛脚阅读功课。私下里也和朋友说起过,一定要见到张老。

终于啊终于,在张老夫人谭慧女士,和他的学生张建华教授的很多帮助下,有了专题现在的模样。建华教授不止一次说过,要是2005年那会儿,张老身体和精神还很好,提纲上的30多个问题,兴许能好好聊一聊。看过报道说,那时候他还能外出,每周要"兴师动众"地去吃一次麦当劳。

这么可爱的老头儿,现在是什么光景呢?如果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口述谈很多问题,能亲眼见一见,和之前做功课时读到的、张培刚发展经济学基金会官网上读到的印象,比对确认下,也好啊。

有了这样的"底线心理",在经济学院的那个下午,听到张老醒来了、做好准备了,只有感动和幸运的情绪。他像baby一样黑白颠倒的作息:很晚入睡,很晚醒来。夫人谭慧女士也像照料老小孩儿一样,给他擦拭偶尔流出的哈喇子。

她今年也82岁了,戴着眼镜,拿着打印成大号字体的采访提纲,在一旁提醒张老。

以前经常读到类似"记忆的闸门打开了"的文青气句子,不以为然。但是这一回,张好汉提起当年勇,忆起哈佛读书、拿奖的日子,连说带比划的开心模样儿,气场很感染人。

怎么能不开心呢?《农业与工业化》那篇博士论文,是他此生的丰碑,在32岁的年纪就铸成了。

经济学大师陈岱孙教授在文章中说,1924年他在哈佛读书时,他的博士论文曾被送选哈佛威尔士经济论文奖,那是哈佛最高荣誉奖。但是最终委员会把奖项颁给了他的同学张伯伦,陈岱老与威尔士奖擦肩而过。而18年后,另一个人中国人拿到了这个奖,他也因此成为世界上惟一一个获此奖项的东方人。

作家陈忠实曾说过他的《白鹿原》可"垫棺作枕".经济学家张五常也提过一个标准:经济学文章30年后还有人看、有人引用,就是有斤两的成果;50年后有人读、有人引证,应该就是传世之作了。

粗略看下《农业与工业化》的传播进度条吧。

它被列为《哈佛经济丛书》第85卷,1949年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

1951年,被译为西班牙文在墨西哥出版。

1969年英文版在美国再版。

1984年由国内华中工学院出版中文译版。

你有没有想问"为什么中文版那么晚"的好奇?

从35岁到65岁这30年,讲起来"弹指一挥间"似的。

"近10年盖房子、搞基建等总务行政工作;逾10年的政治课教学工作(实际上在这段时间正值运动连绵未绝,经常上山下乡从事体力劳动,改造世界观);紧接着10年的文化大革命,受审查挨批判,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节自《农业与工业化的来龙去脉》。

当年,被他放弃的选项有,联合国亚洲及远东经济委员会顾问及研究员,去哈佛大学任教。很难理解吗?还是在那篇《来龙去脉》里,初心未改、此情可鉴——

"如果没有我青少年时期在农村的亲身经历和生活感受,没有我大学毕业后走遍国内数省,先后6年的实际调查,特别是如果没有一颗炽热的爱国之心,我是写不出这篇博士论文的。"

援引一段文字做结尾吧,说得比我早,也比我好。谨以本期专题向老先生致意,是远远不够的。

《北京晚报》1989年2月23日第1版刊发黄一丁《珍视知识、科学、教育》一文。

文中写道:"我们反反复复提及那个曾经被淹没的声音,也就是一次次和祖国一起经受苦难的科学之声音。请回顾建国初期,马寅初的新人口论被批判,彭德怀反对大跃进的主张被压制的例子。40年代张培刚就写出的《农业与工业化》一书,被国际学术界认为是发展经济学开山之作。如果解放后中国领导人认真看看这类书,也会少犯错误,结果怎样?此人国际名望甚高,国内无人知晓。我们愿在此向历史上一切被淹没的科学的声音表示衷心的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