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正东:如何阅读马克思恩格斯原著?

唐正东教授长期从事马克思恩格斯原著选读课程的教学工作,十几年来他对如何阅读马克思恩格斯原著深有心得。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了唐教授来和我们谈一谈:如何阅读马克思恩格斯原著?在阅读原著的过程中,是应该全面地阅读还是选择性阅读?如何增加相关的理论支援背景?我们又该如何从《资本论》等经济学文本中读出哲学思想?

唐正东教授还将和我们分享——如何培养问题意识,在原著中寻找问题?他多年来从事政治经济学批判研究,背后的问题意识是什么?以及我们应该如何将问题意识转化成论文选题?如何进行学术史的梳理?

如何阅读马克思恩格斯原著?

一、如何阅读原著,是全面地阅读还是选择性阅读?

对于马克思主义研究来说,阅读马克思恩格斯原著,本身就是一个需要研究的问题。我的观点是,阅读马克思恩格斯原著是一个长期的、不断的事业,你的研究推进到什么程度,你阅读马克思恩格斯原著的选择和深度就应该推进到什么程度。所以,这并不是在静态层面单独回答的数学问题,而是一个随着研究推进不断深入的问题。比如说,对于本科生来说,阅读马克思恩格斯原著的要求就是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内容和发展的基本脉络;对于硕士生来说,就要求仔细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具体内容和发展的逻辑进程;对于博士生来说,就要从文本辨析的角度研究发展逻辑,研究文本内容,去谈论学术界关于文本研究所得出的观点是否正确,提出自己的观点,推进学术研究的视野。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虽然《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卷数繁多,现有中文版50卷,又涉及到MEGA版的100多卷以及相关德文文献,但我们在阅读的时候应该量力而行,量我们的研究需要而行,对不同的学习者与研究者提出不同要求。

如果是研究生有条件应该涉及德文文献,对于博士生来说最好要能够做到这一点。在这个基础之上,我们再来思考是选择性地阅读还是都要阅读。如果是博士生不应该选择性阅读,马克思恩格斯经典著作中的文献都要阅读。而硕士生应该选择性地着重阅读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的几个重要关节点上的最经典的著作,比如马克思从唯心主义转向一般唯物主义时的著作《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紧接着《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从一般唯物主义转向历史唯物主义时的著作《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研究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和现实工人运动相结合的应该阅读《共产党宣言》,研究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理和政治经济学批判相结合的应该阅读《资本论》及其手稿。由此可见,选择和我们的阅读目的是相结合的。而博士生不仅要阅读关节点上的文章,而且连接每个关节点上进行过渡的细节的文章也需要阅读。比如,不仅仅要阅读《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神圣家族》,《神圣家族》之前的《穆勒评注》也要阅读,《神圣家族》和《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之间的《评李斯特》也要阅读,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之间的《布鲁塞尔笔记》以及其他著作也要阅读。因此,这与研究的推进力度是密切相关的。另外,即使是在五十年代马克思把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运用到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时候,对于博士生来说还有《伦敦笔记》也需要阅读。总之,在什么样的研究层次上,就要提出什么样的阅读要求。

二、在阅读马克思恩格斯著作时,如何增加相关的理论支援背景?

马克思主义哲学经典著作以及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的研究经过了几个阶段,我们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才开始开展真正意义上比较深刻的我们自己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我们第一个阶段只要阅读马克思恩格斯经典著作,但进入第二个阶段这就不够了,因为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涉及到了很多同时代人的著作,其中又涉及很多对同时代哲学家、经济学家、空想社会主义者的著作的批判。因此,我们如果不了解他们的批判对象的思想,只看他们自己的思想,那么看似我们直接面对了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但实际上这会影响我们理解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深刻性。所以,我个人主张我们进入研究的第二阶段,必须推进对马克思恩格斯同时代的其他思想家,尤其是马克思恩格斯在著作中评点到、吸收到、批判过的思想家观点的研究。比如像布鲁诺·鲍威尔、蒲鲁东、赫斯、亚当·斯密、李嘉图等人的观点,只有我们知道他们的观点之后,我们才能深刻地理解马克思恩格斯批判他们观点时所获得完整的思想内容。当然,有人会说,那你只要看马克思恩格斯在批判他们的观点的著作中间列举的他们的观点就行了。这个观点我不完全认同,首先,我要肯定这样一种观点,这种做法是有他的道理的。主要表现在我们能够比较准确地把握马克思恩格斯批评他们观点的一种价值立场或者方法论立场。比如说,马克思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那么他在批评蒲鲁东的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的时候,在一开始就能直接抓住蒲鲁东的问题之所在,所以这个首先是要肯定的。但是,因此有一个问题,马克思在他的著作中是不可能把他的批评对象的著作内容原原本本地全部展现出来。如果我们只看马克思恩格斯批判他们的那个观点,并以此为基础来了解被批评的那个对象的观点,我们就有可能不能够了解这些被批评对象的思想的全貌。从而带来的问题是,马克思是在看了他们整个观点之后去写他的批判文章的,我们如果只看了马克思批他们的观点就去了解马克思自己的观点,我们就会有很大的局限性。这样我们不能够准确地把握住马克思所做的理论批判的真正的内涵和深度,也许我们会表面地了解马克思的一些批判理论的深度,这会对我们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带来很大妨碍。所以,我个人主张,要去推进对马克思同时代的理论家的著作阅读。这是第一个方面,这个问题其实还有第二个方面,就是如果我们注意了这个角度的话,我们的眼光会越来越宽阔,因为马克思同时代人的有些思想家过去是没有进入我们的解读视域的。比如像德国当时研究社会经济史的舒尔茨,写作了《生产运动》,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间曾经大量引用过这本书。还有安德鲁·尤尔等英国的工业经济学家,尤尔的《工厂哲学》也是被马克思大量引用,还有英国的经济学社会主义者。我们原来研究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基本上都是从哲学到哲学的路径,我们的参照对象往往是黑格尔、费尔巴哈、青年黑格尔派。这些没有错,但是还不够,我们还要拓展更多的马克思的参照对象。因为马克思是很独特的一个哲学家,他是新唯物主义哲学,与西方传统的形而上学哲学不同,马克思是从现实历史过程的分析中间去理解历史的内容以及人类解放的路径。所以,他的新唯物主义哲学势必会跟政治经济学研究、政治思想研究,也就是法国的社会主义理论史研究,当然还包括德国的哲学研究紧密关联。因而,如果我们不能把马克思同时代的、包括我们刚才提到的那些我们原来没有注意的思想家的著作纳入进来,就会妨碍我们对马克思恩格斯自己思想的研究。比如说,如果说不能对当时德国的研究,对舒尔茨的《生产运动》这本书有所了解,就会影响我们怎么样理解马克思从分工和所有制的角度对社会历史的分析,也就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分析。所以,我个人主张我们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的第二个阶段,不是说应该不应该的问题,而是必须推进和马克思恩格斯同时代思想家的研究。我们一旦注意到了这一点,我们就能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理论空间。我们原来没有注意、没有进入我们视野的人一个个都活灵活现地跳出来,然后我们能抓住这些人,从而更加全面地深度理解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发展史。

三、如何从《资本论》等经济学文本中读出哲学思想?

马克思接触政治经济学是有不同的阶段的。在早期阶段,我们可以从他的著作如《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直接读出他的哲学思想。但是,等到他形成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后,当他再把这种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再运用到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后,要想读出《资本论》及其手稿系统中的哲学思想的确是有一定难度的。因为,如果要把《资本论》起一个类似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标题的话,它一定不是《1857-1858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而就是叫《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能不能说马克思的手稿和亚当·斯密的手稿(如果他有手稿的话)是一样的呢?不一样的,如果要讲全面的,马克思的手稿该叫《经济学批判手稿》,当然,它标题并没有这样说。那么我们就要想,为什么对一些同样的问题,比如说经济交换、利润、价格,马克思和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一些庸俗政治经济学家包括和蒲鲁东这种小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的解读是不一样的呢?原因就在于,他在1845-1846年的时候就形成了历史唯物主义哲学,之后再把这种哲学运用到了政治经济学研究中间。所以我们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他看似是经济学的手稿及其正式文本中间读出他的哲学内涵,这是问题的关键,也是最难的地方。

《资本论》在过去一直被认为是经济学的著作而非哲学著作,就是因为表面上看起来不太能够读出哲学。一段时间,国外的学术界也把《资本论》当作经济学著作,而把《资本论》当成是哲学著作、特别是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著作,是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才开始这样做的。我们国内学术界实际上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叶以来开始阅读出《资本论》中间的哲学观点的,并且对它的阅读是逐步成熟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是要试图去直接读出哲学思想,所以我们在读《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间的哲学观点的时候,会专门去找像哲学的那些文字。比如说《资本论》第一卷中间的“商品拜物教”批判理论,一看特别像哲学,还有《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的三大社会形态理论,看起来也像哲学,还有再找《资本论》中有“异化”的,马克思有时候还保留一些“异化”的概念。这是我们的第一个阶段。这样的方法是对的,那些方面确实表现出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但是,当我们推进《资本论》的哲学阅读到了第二阶段的时候,这还不够,还要进一步地推进——我们要读出来马克思是如何把他的哲学融化成方法论的。比如说,你能不能从剩余价值概念中间读出马克思的社会历史观?为什么别人得不出剩余价值?为什么古典政治经济学只能得出利润但得不出剩余价值?这是因为在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看来,利润是分配领域中的一个概念,资本家获得利润,地主获得地租,工人获得工资,大家一片和谐。所以在分配领域中,大家是不容易发现有问题的,因为每一个工人都没有人拿着皮鞭赶着他们劳作。所以,这也是有很多人都认为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的方法论注定会得出资本主义是一个天然的和谐社会的结论的原因。而马克思是从剩余价值出发,剩余价值的一个前提就是必须就把资本主义的分配关系放在一个具体的历史过程中间去理解。剩余价值是在生产过程中间产生出来的,因此你必须看到资本主义的分配关系不是一个单纯的分配关系,而是建立在生产关系基础之上的。所以,像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一样单纯具有一个数量的关系,是不可能从利润沉降到剩余价值理论的,因为那只是停留在数量是否对等的层面上。

可是,马克思的哲学就体现在这样一个方面,即他思考所有问题都是从社会历史过程的角度出发,一旦你把分配关系放在一个具体的社会历史过程中间,比如说我们问:资本主义阶段的分配关系难道是孤立的吗?研究这一问题,你就会发现不是孤立的,它一定是建立在生产关系基础上的。所以这里你就会发现,原来资本主义的资本逻辑的狡猾之处不在于分配领域、交换领域中间的尔虞我诈,而在于生产领域中间已经在完成着剩余价值的剥削。但是,生产领域好像又在水面之下,别人是看不到的,因为别人比较关注的是分配领域。所以,如果你没有新唯物主义哲学也就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你是解释不清楚这一点的。因此,你不可能跟一个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去谈论一个剩余价值的问题,因为他们无法理解,他们最多可能说在量上面剩余价值和利润是一样的,只是算法不一样。当然我们可不能跟着他们这样来讲,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算,或者马克思为什么要这样算,背后是有他的哲学观,也就是社会历史观做依托的。这些概念还表现在其他很多方面,包括在对商品的分析中,对货币的分析中。当我们在谈论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资本拜物教的时候,我们切不可含糊其辞的把它们等同起来。学界特别是国外学界就喜欢把它们搅在一起,搅在一起是不利于我们理解资本逻辑的奥秘的。如果只是把资本的统治逻辑或者剥削逻辑等同于商品的逻辑,那么我们看到的只是商品对人的物化,而看不到资本逻辑背后完成的剥削和统治的双重狡计。如果是这样,那么就无助于我们去理解清楚资本逻辑的奥秘,而理解不清楚资本逻辑的奥秘,就不要去谈已经完全理解了《资本论》。因为,这不是马克思的意思,马克思是需要大家理解他所讲出来的那个资本的逻辑是如何展开的,并希望这一点能够让工人阶级接受并理解清楚资本主义的必然灭亡以及工人阶级身上所承担的历史使命。所以,马克思对工人阶级的要求不是说:“哎呦,你现在可怜啊,你现在被剥削了,或者你现在拿得少了,这不应该的,你起来革命吧!”很多其他社会主义家比如某些空想社会主义家会这样讲,但马克思所说的是这是历史的规律,你要承担的是历史的责任,他是在这样一个意义上讲的。因此,我们对《资本论》中间的哲学观点的阅读要不断推进,当我们读出他的方法论中间蕴含的世界观和哲学观点的时候,我们才算真正读懂了《资本论》中间的哲学。

如何培养问题意识?

一、如何培养问题意识,在原著中寻找问题?

问题意识不会自己跳出来,问题意识本身需要我们自己去发现。有的老师会说,你要带着问题意识去阅读,可是同学们就会觉得我还没找到问题,怎么去带着问题意识去阅读呢?所以必须要有找到问题的能力。那么,怎么去找到问题?我认为,从整体上来说有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是从学术界相互讨论的问题中间,即从学术谱系本身中间去寻找到那些尚未解决的问题。在这样的线索中间,我们就必须要做很多的工作。我在课堂上也曾讲过,文科同学阅读文献的强度需要加强。有时候我们竟然听到理科的同学说自己在读文献,因为他们必须要读文献,否则他们就不知道要做什么实验。而文科同学在这一点上的紧迫性不像理科同学那么强,因为文科同学总能找到选题,但是怎么理解这个选题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我常说,文科同学必须要有阅读文献的习惯,一周中最好能抽出固定的一天时间去读文献。现在网络上面有很多的资源,读文献很容易。当你在读一本著作时,这本著作中的核心问题你是大概知道的,这一著作的研究本身你也是大概知道的,然后你可以上网去找近五年,甚至延伸到近十年、近十五年中的论文并且去阅读它们。所以,我有时开玩笑说:“我们同学的电脑上面都应该固定地保存五十篇文献!”这样,你就可以去寻找到你所需要的、重要的文献,也就是别人研究的成果。自己苦思冥想是想不出问题的,因为从学术界动态的角度来说的话,如果你想找到学术界中尚未解决的问题,那就必须了解学术界写了哪些东西。你越是读文献,就越会破除自己在阅读中的苦思冥想和“顿悟”。其实“顿悟”对于学术研究来说可能并不是一个最好的捷径,因为你的“顿悟”也许五十年前别人就已经“顿悟”过了。那你的“顿悟”就不能算作“顿悟”了,只是因为你没有去读别人的东西,所以你自己以为是“顿悟”。因此,大量地阅读学术文献,这是产生问题意识的第一个重要的方法。

第二,也是更加重要的,就是来自我们对现实的关照。真正的问题意识有大问题意识和小问题意识之分,小问题意识是来自于之前的学术研究中所存在的问题,大问题意识一定来自于对当下中国实践过程的关照。特别是现在,我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已经进入了新时代,那么,我们就要更加关注正在进行着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事业,就要去发现对于现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来说最关键、最核心的问题。我们可以去通过阅读、研究“十九大报告”等方式,来了解国家层面正在思考的关于中国发展的问题。比如,我一直说“十九大报告”中习总书记讲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规律的探寻、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探寻。现在,我们发展到了新时代,不能够只满足于“敢闯”或者“敢于自由的实践”,而是要有探寻规律的意识,要像庖丁解牛一样慢慢去琢磨规律。所以,我们就要去抓住这些大问题,然后带着这些问题去思考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有哪些思想资源可以让我们回过头来在它们的指导之下更加深刻地理解这些规律。我们经常讲中国学术要有自我主张,要有理论自信、文化自信,因为只有在大问题意识的推动之下,我们才能建构我们自己的理论,建构我们自己的体系,提出我们自己的概念。我们曾一度比较多地借鉴西方的一些概念,在一定发展阶段我们当然是可以这样做的。但是,当我们在培育自己的理论自信、文化自信时,我们更多地就要思考如何直接从问题关照中来建构我们自己的问题意识的总框架,然后再带着总框架去面对每一个具体领域中间的具体问题。那么,我们就能真正高屋建瓴地去找到我们需要的问题。我觉得这是未来中国学术发展很重要的一点,如果大家都能注意到这点,对中国学术来说是很有帮助的。

二、您这么多年来从事政治经济学批判研究,背后的问题意识是什么?

政治经济学批判从文本上来说,就是马克思的《资本论》及其手稿。研究的原因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要更加深刻地理解马克思是如何解读资本逻辑,即马克思是怎么样去面对资本这个问题的。我们不能说这个问题所有人都理解清楚了,因为我们现在一般的社会公众甚至部分学者在讲到“资本”的时候,总是进行二元化地分割。研究经济的学者就认为:“资本很好,没有资本怎么能行?资本能给我们带来经济增长难道还不好吗?”他们甚至有时候还越过了经济的领域,认为资本在文化领域、在政治领域也很好,这是不对的。而另一派则一边倒地骂资本,认为资本的每一个毛孔都血淋淋的。他们还可以举出很多的例子,比如说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物化、异化,比如说中国的农村、农民受到资本力量的挤压等。这就说明一个问题:我们现在实际上还要更细致、更准确地去理解资本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对于理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我们自己不能准确地理解资本,那怎么能说我们理解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呢?所以,不断地去推进这方面的研究实际上无非是想澄清、发展、推进对资本的理解。什么时候我们的社会公众,或者我们的理论界能够不要各走各的极端,而是大家都能够特别清醒地、全面地理解资本,那么我们就能更加深刻地理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本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道路。由此,也能更加深刻地理解现在党和国家层面正在推进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正确性。如果我们在对资本的理解上走极端的话,并不能很好地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丰富内涵。真正的一个学术思考一定都是有实践土壤的,如果没有实践土壤的话,你会越做越觉得没劲与枯燥。当你理解清楚你所做的事情的意义的时候,你就能够不断地有动力和浓厚的兴趣去做这件事情。所以,同学们也要尽快去理解自己所从事的学术研究的现实意义。也许,有的同学会说,我做枯燥的学术研究,理解不了它的意义。如果这样的话,你有时候就会三心二意,甚至有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做不下去了,没有持续的动力。但是,你如果能够理解的话,就能够感觉到学术研究的真正意义所在。

三、我们应该如何将问题意识转化成论文选题?

我只能讲一个总的原则,因为具体到每一个问题的时候都会是不一样的。问题意识转换成自己的论文选题的第一步,一定要和自己的学术特长联系在一起。学术特长就是研究者本身所擅长的方面,比如说有的人擅长从文化的角度来切入,有的人擅长从数量的演算来切入。从哪个角度把问题意识转换成论文选题,一定要看你的特长。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间,有的同学擅长于考证,假如他外语好的话,他就可以去考证一下文献的原文。比如说《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第六条 “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中的那个“总和”概念在原文中是法语,如果他能通过这么一个微小的细节阐释出大家都能信服的观点的话,那么他就可以把关于实践问题的讨论沉降到这些具体的学术问题中间。有些人不擅长考证而擅长于逻辑思辨,他可以把逻辑思辨编织地特别缜密,这也能启发人,因为不是每个人的逻辑思辨能力都是那么缜密。因此,如果你能通过逻辑思辨给人以启发,也是可以的。所以,第一步一定是跟自己的特长联系在一起。

第二步,就是要去跟学术界目前研究的状态、水平联系在一起。你不能把一个问题转化成五十年前的一个选题,比如说,你关注分配正义的问题,你不能直接就谈“分配正义的人性基础”这类问题,因为这些问题在十九世纪就谈的差不多了。你现在要做的是要去结合目前学术界研究的水平,把你的问题化解或者融化成当前讨论的一个问题域中间的某一个具体的角度,这样才能比较清晰地提出你的论文选题,这也是比较符合学术进步的原则的。因为,学术进步不能够倒退到五十年前,如果那样的话就没有学术进步,研究也就没有意义。学术进步就必须要接着现在的研究动态往前来讲,这不是应该不应该的问题,而是一个必须要这样做的问题。否则,就不是在做学术,只是在敷衍论文。

四、在原著阅读过程中,应该如何进行学术史的梳理?

学术史的梳理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所以学术研究特别急也不行,学术史的梳理本身就是一件学术的事情。比如说马克思主义哲学史这样的学术史,随着我们对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同时代的哲学家的著作、同时代的经济学的著作、同时代的法国社会主义理论家著作的研究不断深入,我们有可能深化这个学术史中的某些具体的局部问题,甚至重新阐释某些问题。所以,学术史是不断递进、不断发展的,一个固定的、彻底结束了的学术史是不存在的,学术史的梳理本身是一个学术的事情。举个例子,工匠制作一个桌子、一个凳子,他做完这些就算结束。但是,学术史的梳理不是这样的,它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我们在每一个细节上面的研究推进到什么程度,我们学术史梳理的全面性和深刻性也会推进到什么程度。所以,要在学术研究的过程中间去建构、更新和发展学术史。

(作者简介:南京大学哲学系主任,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社会理论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