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社科名家(第一卷)》节选 陶德麟:破冰之旅

真像绝处逢生一样, 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特约评论员的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发表了。陶德解当时并不了解这篇文章的写作由来和背景,但他意识、到这是在向“两个凡是”开炮了。那时他接触的教师在私下谈话中有的偷偷地表示赞成和高兴,有的表示反对,多数人则三缄其口,讳莫如深;有消息灵通人士还说中央认为这篇文章是“砍旗”的“毒草”。后来北京的朋友们也传来各种各样的信息, 说这篇文章引起了轩然大波,有热烈赞同的,也有惯怒指责的,指责的人当中有人说一看到这篇文章的标题就知道作者的“狼子野心”,认为作者应该判刑。但无论如何, 陶德麟感到这场期盼已久的斗争已经拉开序幕, 再也捂不住了 。

过了一个多月, 1978年7月4日,陶德麟收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发给他的请束, 说7月17日至23日在北京举行“理论与实践问题哲学讨论会”(这是当时为了避免受阻而用的一个比较含糊的名称, 实际上就是真理标准讨论会) , 请他出席并准备论文和发言。在请束后面附了几句话,说在武汉大学只点名邀请了他一个人,另外给哲学系一个名额。 当时中国社科院的领导已经知道当时武大领导的政治态度, 也知道学校对陶德麟的压制, 所以这份请束是直接寄给陶德麟本人的。 当时陶德麟在政治理论教研室当教师,他经过考虑,还是在7月8日把这份请東给教研室某负责人看了,这位负责人说必须请示党委,要他等着,但就是拖着不予答复。陶德麟向教研室另一位负责人提出:如果党委不同意,就请明说名理由;再者,参加这个会是他的权利, 无论党委同意不同意他都是要去的。 后来这位负责人托一位老教师向陶德麟“转达”党委的意见: (1)同意他去开会; (2)要他填一张表,由党委盖章; (3)他的论文和发言稿写好后要经过党委“看一看”,党委同意后可以帮助打印。陶德開,请束是发给我个人的,我不代表学校,没有必要填表和党委盖章; 我也没有论文和发言稿需要打印 。 但党委又拖着不表态。 中国社科院的同志估计陶德解肯定是受阻了,又特地在7月10日给武大党委发来一份电报请“转交”陶德麟同志: “请准备专题发言。 哲学问题讨论会秘书组。” 这时武大党委才不好再正面阻挠, 算是勉强同意了。 陶德麟明知参加这次会要冒很大的风险, 但他义无反顾, 写了一首小诗抒发了他的决心:

年暖还寒夜正深, 残冰犹 自伴形云。 地边小草冲泥出,不为争春只报春。

陶德麟7月14日去了北京(同去的还有武大哲学系的朱传棨老师,他在“文革”中也是因为参加为李达同志翻案而挨整的)。16日大家到了开会的地点:北京左家庄朝阳区委党校 。 会场的条件很差, 每间房里挤着住十几个人, 大热天洗澡都不方便。到会的同志表情都颇为神秘,相互交谈都非常谨慎。有位湖南的与会者悄悄对陶德膳说,他来的时候省委领导打了招呼,说中央对这个会的态度不明确,叫他不要发言, 听听就是了 。

当天晩上,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的邢黄思同志找陶德麟去开了领导小组会, 参加的有哲学所的汝信、赵风歧、陈筠泉、陈中立等同志,还有«光明日报»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最初作者、南京大学的胡福明同志。这个小会把这次讨论会的来历和主题点明了, 分了六个组, 胡福明和陶德麟是第一组的正副组长。第二天(17日)先开全体大会,孙耕夫同志主持,社科院副院长邓立群同志作了一个很好的报告。下午分组讨论,空气就紧张了。几位代表发言之后,忽然有位代表站起来很气愤地说: “这是个什么会?想干什么?是举旗还是砍旗?我不参加了!”说完就悻悻而去。但讨论还是继续进行,并没有受影响。以后几天都是大会发言和小组讨论交叉进行, 大会的会场变換了几次 。 大家发言的观点虽有差异, 讨论的气氛还是正常的, 没有剑拔弩张的争吵。 这期间忽然传来了小道消息, 说党中央不支持这个会, 一位主要领导同志还大发脾气, 于是空气又紧张了 。 但会议领导小组并没有受影响, 继续坚持开会。 中央党校的吴江、人民日报的汪子嵩、光明日报的马沛文、 南京大学的胡福明、 社科院的邢黄思等同志的大会发言都是旗帜鲜明地坚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 有些同志也赞成实践标准, 但有些保留和疑间。在23日下午闭幕式上,陶德麟作了大会发言,题目是«关于真理标准的几个同题»,陈述了三个问题: (1)“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本原理, 在实践标准之外另立真理标准是理论上的倒退。林彪、 “四人帮”在“文革”中造成灾难的理论基础就是在真理标准问题上以“语录标准”和“权力标准”取代了实践标准。(2)理论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正确的理论也要经过实践检验才能证明它的正确性。(3)回答几个诘难。这个发言观点鲜明,说理透彻,受到了好评,同年«哲学研究»第10期发表了。但是由于当时的政治气候,发表时不得不把前两部分测去了。①会议期间,他向«哲学研究»编辑部提供了50年代毛泽东致李达同志的三封信的复印件, 经中国社会科学院报请党中央批准, 在同年«哲学研究»第12期发表,全国各大报刊转载,对于破除“两个凡是”、澄清理论是非起了重大的促进作用 。 陶德勝参加这次讨论会后感受到的精神解放的喜悦是难以形容的, 他仿佛从阴暗狭窄的囚笼里一下跨到了暗明宽阔的原野。 他当时写了一 首«西江月»的词来抒发这种感情:

山外骄阳暗下,林间好月初悬。 微风过处听鸣蝉, 一派清光如鉴。 回首人间颠倒,消磨多少华年。 凭他造海起在湖,我自冰心一片。

但是, 陶德勝从北京回来后日子并不好过。 当时的学校领导对真理标准问题的态度还是暖昧的,实际上是抵制。他们要陶德麟去汇报,但对汇报的内容不表态, 更不提要陶德麟传达这次讨论会的事 。 当时武汉大学从讲师中提升了一批副教授, 也根本没有陶德麟的份 。 但当时湖北省委的陈丕显书记是支持这次讨论的 。 湖北省、武汉市有好几个单位请陶德麟去作报告,他讲了好几场。那时许多干部群众受“两个凡是”的影响很深,陶德麟讲的内容与他们在“文革”中习惯了的一套大不相同,他们好像闻所未闻。虽然鼓掌的人不少,但面露惊讶之色的也大有人在。下面递了一些条子, 有热烈赞同的, 也有置疑的, 置疑的中心问题就是毛泽东思想和毛主席的话是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 他只好耐心解释。 有一次在武汉市图书馆作报告时, 报告会的主持人在报告结束后好意地提醒陶德麟, 说如果不把毛主席的话作为检验真理的标准,会不会犯错误?陶德麟只好对他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话本身就是毛主席的话,你看看«实践论»和«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 就知道了 。 他还不放心 。 陶德麟当场拿出书来把原话找给他看了, 他才高兴地说:原来这话真是毛主席说的, 那没错, 我放心了!” 可见当时人们的迷醉到了什么程度, 要回到正确观点有多么艰难 ! 后来各个省市自治区的负责人或先或后地表态支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观点, 陈丕显书记又以湖北省委的名义请邢责思、汪子嵩、马沛文三位专家到湖北来作报告,旗地興、鲜明地宣传实践标准,空气才逐渐转变了。12月13日,邓小平同志在中央中央工作会议闭幕会上讲话明确地肯定了真理标准讨论“很有必要,意义很大”,“从争论的情况看,越看越重要”,并指出这场争论 “的确是个思想路线问题, 是个政治问题, 是个关系到党和国家的前途和命运的问题。” 紧接着就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胜利召开。 这才在政治上 “乾坤定矣”。三中全会公报发表的当晩,陶德麟情不自禁地写了一首«水调歌头»的词来表达喜悦之情:

一夜欢声动, 袅袅上青天。 嫦娥拭眼惊问:  “底事闹纷喧?”我笑嫦娥贪睡,一觉醒来迟了,错过好机缘。月里方一宿,世上已千年。

卿云烂,浓雰散, 事生豪。东方年白,朝霞.冉.高-出天边。想见桃娇柳究, 一扫园林蕭索,人面比花;妍。翘首长空外,好信借风传!